《北京人》
《北京人》剧照 摄影:王小宁
肖鹰
李六乙言:怎样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寻找并创造“虚静”之境界况味,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在戏剧中寻找,这需要戏剧各领域全方位的准确和改变,好在随着时间和剧目有些心得。《北京人》就是十六年前的尝试之一。这一动机基于:与时代社会的浮躁喧嚣热闹产生矛盾,进剧场这里有可能安静点,哪怕就这点时间。我们能不能安静一点。其二是奢侈于中国哲学那点独特和老庄之境精神自然之美之自由,其具体虚静之界。其三即是区别于西方戏剧之舞台之哲学的艺术叙事。静止戏剧于虚静之界,激烈的有无,镜像无相的残酷,有我无我的荒谬,真在不在的虚无。
13日,19日,我在七天内两度观看李六乙新版《北京人》,观戏体验殊异:观全剧连排,观戏体验是实;观剧场演出,观戏体验是虚。这虚实之别,简单讲:是因为观连排是近距离(甚至可说零距离,“导演距离”),演员的表演对于我具有切实的物理感动,而观看剧场演出的相对距离扩大了观赏度但弱化了感触度。中国古人作画,宋人沈括概括为“以大观小”,观戏之大义,亦可为以大观小,以至于“统观全剧”。我19日观演的座位是13排6号,正是“统观全剧”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我的观戏体验自然出于演员表演的“实”而入于全剧的“虚”。
“实”于角色表演之真而且妙
13日下午,李六乙导演特别安排我观看了该戏全剧最后一次连排。我被安排坐在李导演身边,全场体验了“导演”的视角。在这个视角上,我三次不禁为演员表演所感动而落泪,而且全场代入感非常强烈。雷佳饰演的江泰,以其哈姆雷特独白式的台词展示了尖锐而又炽烈的人性审视者和自我批判者的形象。原雨饰演曾思懿,将一个“妒妇”的尖刻妒恨之心反衬在美的身段与容貌之前,令人感受到她的痛苦与悲哀。卢芳则通过其细腻的表演,将愫方这个悲苦的寄人篱下的孤女在姨父曾皓、表兄曾文清和表嫂曾思懿之间承受复杂无解的情感熬煎的弱而不摧、屈而不辱的女性形象展示给观众。
“虚”于主题演绎之深而且活
19日晚,自7点半到11点,历时三个半小时的《北京人》落下剧幕之后,我观戏后的心绪很似庄子笔下的孟孙氏辈那种“入于寥天一”的境界。李六乙将《北京人》定义为“静止的戏剧”,并尝试诠释出曹禺原作隐而不彰的人生命运感和生命情怀。他通过“静”与“慢”的再创,将曹禺笔下的《北京人》化作一首关于人的命运和本性的歌。曾文清,这个“事实上”的男主角,其表演更是将这个全剧真正的主角化于无形,无所不在,却又“止”于虚寂。
李六乙的《北京人》是静止的,是沉郁顿挫的,是深而且活的。他以演员为桥梁,让观众与角色建立生命的交流,这是当下匆忙的日常生活的静止,更是自我生命的静默无形的展开。在三个半小时的绵延演绎中,李六乙赋予了《北京人》以生命感识,让观众在安静中去沉淀下来,进而能够思考生命的意义。
2022年10月21日,稿于酒无斋
来源:文汇报